
散文
〈在雨是苦也是甜〉 忘笤 中三級 無數的小雨點拍打著窗外,逐漸組疊成更大的雨水。微冷的風從窗縫中溜進來,我的髮絲輕輕飄起,撫摸並親吻著臉頰。我望向窗外的傾盆大雨,好像從前的回憶皆能以雨珠串起來,繞在手腕上,帶我避世絕俗。在那個世外桃源,一切皆能成真。即使是後悔莫及,也能彌補的。是吧? 小雨纖纖風細細,萬家楊柳青煙里。女孩的手隨著輕盈的步伐左搖右擺。前腳一邁,踏進房屋裡,她踩一踩鞋跟邊,輕輕鬆鬆就脫下了。她一路跑進客廳,懶洋洋地躺在梳化上。鈴聲響起,她接起了電話。本來輕挑的表情也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而天塌地陷。她掛了電話後一聲不響,只是匆匆忙忙地撿起了一把雨傘,穿上人字施,就這樣草草離開了家門。 坐在的士裡的女孩滿臉的淚痕和無聲的眼淚,早己告訴了我們她正在經歷一場噩耗。她的身軀不斷地顫抖,就像快要承受不了倒下來。她疲倦的身驅渴望有一個依靠,但身旁的位置空無一人。她需要一個依靠,僅僅是那個人。曼妙的音樂沖昏了她的頭腦,使她不得不記起那使她甜蜜又痛苦的記憶。雖然小時候家裡窮得很,但奶奶也會在我補課後偷偷帶我乘搭的士。我在車上便會一邊聽著音樂,一邊靠著她的肩膊休息。她瘦弱的肩膊雖然不能肩負治國的責任,卻給予一個我能徹底卸下一切的地方。我思念她那溫暖的肩膊,更思念她。 冰冷的空氣使她清醒過來,她推開了車門後便向著醫院的方向狂奔。她討厭人來人往的腳踏聲,這似乎是在提醒她時間正在流逝。當她飛奔到達急症室時,醫生推門出來,他扼腕長嘆,說了一聲節哀順便。她激動地搖擺醫生的雙臂,反複質問他為何無力拯救奶奶的生命。這時,老人微弱的呼叫聲使女孩淚如雨下。她衝進了房間,張開了雙臂,就似小時候到奶奶的家時,衝向奶奶的懷中。 老人脆弱的肩膊,如同玻璃,輕輕一握便會破碎。女孩在老人面前所有偽裝出來的堅強都變得不堪一擊。她歉意地看著奶奶濕透了的衣服,手胡亂地在臉上抹。奶奶看著懷中自己痛愛了的小孫女如此悲傷,胸口的濕意就像無數的利箭,把她刺得很痛。奶奶呵護著女孩,撫摸著她的額頭。女孩笨重的動作像幼,時偷偷躲起來,不讓別人發現到她的傷心。這刻徬彿重回過去,時間被凍結般。 女孩看著奶奶臉上淺淺的皺紋,幾乎沒有彈性的肌肉,感嘅歲月不饒人。奶奶望看眼前的小孫女毫無生機的表情,她跟女孩說了個關於影子的故事。若她死後,那麼她便會化身為女孩的背影,守護她,叫她不必想念。說罷便躺在病床上,心跳機本來跳躍的線條被瞬間拉直。若雨水落下來是因為天空無法承受它的重量,眼淚掉下來是因為心再也無法承受那樣的傷痛。 我在奶奶離世後一直不能振作起來,後悔為何將每次的相聚當著理所當然,從不珍惜。而現在我明白了別離是常態,相聚是奢華的道理。所以每曰白天,影子在時,珍惜與奶奶相見的時光。而我也開始討厭雨天,畢竟下雨的時候影子都會缺席。回憶不是錄影帶,需要播放才記得,而是永世刻在心中的。我看著窗外的小雨點逐漸被太陽蒸發,天空形成一道彩虹橋,倒映在湖水上,我臉上不禁掛上笑容。 心道:奶奶,我又來見你了。 編輯點評:行文見情味。雖然作品刻意運用抽離角度書寫,與痛苦保持距離,但敘事較全知,宜調節可知範圍。末段卻以第一身直抒胸臆,敘事者轉換略嫌突兀。語言不錯,雖偶見堆砌辭藻之嫌,細節處理亦嘗試擺脫日常作文限制。 刊登日期:2023年1月20日
〈鄉愁〉鄺仲輝 中五級 雲霧像一層朦朧的面紗,籠罩著林立高樓大廈的城市。平地而起的梁山縣城到處變得迷朦朦一片,濃霧鎖住了這個城市的容貌,城市的白晝和黑夜已經失去了。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川流不息的人群吞沒了早晨和夜晚。我站在車站旁,在處無縹紗中等待著前往桑梓的火車。 我的故鄉在那肩摩轂擊的都市——北京,然而我出生的鄉村並沒有北京大城市鮮亮的風貌,既沒有華燈璀璨的街道,也沒有煙囪林立的大廈,像是與時代脫節似的,格格不入。 剛剛進入這長滿古榕的小村,空氣也變得更為清新,又夾雜著一絲潮濕,地上的水窪映出月光,好像閃爍著的碎金。這種味道是都市缺乏的。我繼續向前行走,看到那在幾棵樹葉還未落淨的梧桐樹下的水井,母親以前總在井台洗菜,我和哥哥也時常在那打水,光著腳丫子到田溝裏澆水,那怕陽光猛烈,汗水鹹了眼睛,我們的嘴裏依然哼著小曲。我走近井口,青磚砌的井壁爬滿了墨綠的靑苔,井口長滿了無名的野花野草。波瀾不驚的老井像看盡白雲蒼狗的眼睛,彷彿正在靜靜地細數著自己的平淡。月光從梧桐樹的罅縫中照耀在井口,時光時暗。昔日的鄉親總是絡繹不絕,即使村裏陸續開始使用壓水井,但也不及那老井的水清洌、甘甜。孤寂的老井、荒蕪的村道淹沒了時光。我輕嘆了一聲,悵惘也從心中不斷湧現。 我走過一座木橋,木橋的油漆已失去了鮮艷。行走時會發出似有似無的聲響,彷彿是強忍著疼痛似的,卻又無人關心,只能把自己的委屈及寂寞藏於心中。木橋旁有一個小小的水塘,兩旁剩下兩株已皺裂的歪脖子的柏樹。我邁著碎步走去,看到的是生機勃勃,水面的倒影是一個天真又帶有幾分稚氣的小孩,彷彿在向我微笑,使我腦海中的童年回憶再次湧現,如真似幻。水塘旁長著幾棵樹,四處長滿了不知名的白花,有些嬝娜地開著,有些羞澀地打著朵兒。春風帶來一縷清香,我總是喚上兒時的玩伴來此處消遣,打水漂、捉魚,孩子們的歡笑在空中交織,彷似徘徊於整個村子般,幾個純真的小孩弄得全身濕透,卻絲毫不嫌棄,直到雲霞受了夜的囑託,抹去了最後一絲殘陽,我們才回家,每次回去,總能看見那從廚房散發出的淡淡炊煙,米酒的飄香夾雜著米飯的香氣。秋風從我的身邊輕輕走過,像沒有出現似,但將我從回憶中拉回來,不規律的腳步聲、孩童的歡笑聲依然刻在我的腦海裏,清晰可辨,猶如昨天一般,只是水面的倒影已不再是那純真的孩子了。我輕笑了一聲,心裏的不捨摻雜了些許慨嘆。 轉過街角,一幢幢老屋在小道的兩旁,一路向外延伸,直到被夜幕吞沒,使我無法看清。街旁的燈光沒精打采,像極了渴睡人的眼睛。有幾名老人坐在屋前,門前抽著煙的老人身穿中山裝,頭上白髮蒼蒼,臉上布滿了皺紋,煙如一幅輕盈的帷幕,飄渺虛無,但卻帶有一絲苦涩。坐在屋前斜對面的老人默默地剝著蠶豆,枯柴的青筋清晰可見,我輕輕地向他們揮了揮手問好,他們慈笑著點點頭,誰也沒有打破這份寧靜。道路與梯台已經飽經磨蝕,顯出數十年腳步踏出的微笑。 蜿蜒曲折的道路蔓延至村後的小梅林,蓊蓊鬱鬱的,卻又漏著些許空隙,像刻意為了月光而留下的。我行走在遮蔽了夜幕、被松月穿透的樹蔭下,那坑坑窪窪的泥路布滿了落葉,像是為躺睡在黃土裏的母親蓋上了一層温暖的棉被。「同來望月人何處?風景依稀似去年。」我輕吟著詩句,眼淚不知不覺從眼中走了出來,我沒有悲哀,只是似隨歲月的流逝失去了甚麼的空虛罷了。 我回到村口,隱隱看見幾個小孩在奔跑,為村子帶來了一縷生氣。我望著這陳舊的故鄉,我在這裏度過難忘的童年,依然,當年的嘈雜已不復存在,它老了,在夜幕中變得孤寂沉默,一切的往事及歡樂已被新的時代漸漸淹沒。 一座又一座的高樓大廈漸漸包圍這經歷世事飽桑的小村,猶如一堵堵牆,它們圍起了一個「温暖的家」,使像我一樣的都市人免遭風雨,卻也把我們困囿在孤獨之中,這一堵堵牆阻隔了人心。我們日復日,月復月的工作,生活在牆壁之內,埋沒了日夜,使我們的心靈一點點被蠶食,使我們隨年月流逝,以為人只可以孤獨的來到世界,孤獨地離開人世。事實真是如此嗎?我不知道。也許這個寂寞無名的小村在將來會被時間的流河淹沒,但它在我心裏不會消失。 我轉過身,一桿路燈挺立在路旁,即使散發的黃光已變得暗黯,但它仍然站在原地,彷彿像等待著已離開的青壯年歸來,為他們在黑暗中指出正確的道路。我嘴角上掦了,心中帶有一絲甜蜜,眼睛也同時流下了淚水。 - 編輯L點評:重遊故鄉,發現故物已然消失,書寫回憶,鄉村場景隱藏在現代化景物的背面,觀察細膩。文章略見片面化,鄉村和城市、過去和現在,二元對立味道略重。題取〈鄉愁〉,文章情感表現稍直白,宜多潤飾。
〈甜甜〉 樂意 中二級 雖然太陽剛下山,我卻仍隱約看到那特別灰沉的雲朵;前往地鐵的升降機的等候時間總是特別長;地鐵車廂內,旁邊的中年男人的衣物總是特別骯髒,嬰兒的哭聲總是特別響亮和煩人...... 「叮噹──叮噹──」其實我很累,不過也不會坐在空位上。只見眼前一位穿灰色衣,眼神空洞,約莫二十歲的男生正被幾個中年男人責罵。他們面紅耳赤,緊握雙拳,雙眼睜大,與紀錄片裏為爭奪食物而野蠻地打架的古人沒兩樣。「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無恥,看到老人家也不讓座......」我也不浪費時間聽了,反正那婆婆自己已下了車。 正當我想從背包掏出手機時,一個小妹妹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她微笑着看著媽媽,用甜絲絲的聲線問道:「媽媽,我可否把今天班主任因為我主動幫老師提簿子而獎勵我的糖果送給車上的人?我本想送給同學,但他們不喜歡。」 沒有回應。 只見她媽媽眉頭緊皺,凝視著手機,手指快速地在螢幕上打字。女孩再次叫她。 沒有回應。 聽聞孩子很怕得不到大人的關注,我便蹲下來,放下今天的疲累,強迫自己微笑、以最柔和的聲線問這小妮子為何想分享糖果。女孩沒有感到唐突,回答說是老師教他們要分享。 「我也不太清楚那是甚麼意思,但老師說的就是對的。」這時我由心而發地笑了,並讚她乖。還沒說完,她已走到一個叔叔面前請他吃糖果。那男人正是那些野蠻人的其中一個。他之前兇巴巴的樣子竟變成了一個慈祥的爸爸的臉,親切地笑著並向小妹妹道謝。我感到詫異之餘又有點溫暖,心想他的心一定像糖果一樣溶化了。 「一心!」我忽然聽到女孩的媽媽喊著她的名字,她的聲音確是非常響亮,使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你為何自己和陌生人聊天?過來!」 一心垂下頭,急步走到媽媽旁邊。她媽媽怒視著她,眼球快要掉下來了。接下來是一大篇訓話。一心不住地點頭,她水汪汪的眼睛是多麼的甜美。我想車廂內的乘客對於父母在車上責備子女已是司空見慣,大家還不是繼續注視着手中的寶貝。一心的媽媽也很快沒再說話了。 過了一會,一心問媽媽可否陪她一起送糖果給車廂內的人,那她便不是單獨和陌生人談話。 沒有回應。 我悄悄地替一心鬆了一口氣,至少她沒再被媽媽罵得狗血臨頭。 突然,我聽到微弱的抽泣聲。原來這來自一個穿校服的中學生。沒錯,就是那雙眼紅腫,站在車廂角落的男生。他左手捧著數本書,右手拿著一支筆,雙腳顫抖著。 一心也很快留意到他,隨即走到男生面前問候他。我恐怕又要聽到一心媽媽嚇人的聲音,本想制止一心,但已太遲了。「你不開心嗎?吃不吃糖?」她的聲線是多麼的稚嫩。男生的眼睛笑了起來,變成了一條線。他接受了小妹妹的好意,使一心禁不住高興,蹦蹦跳跳的。我已準備好走往另一車廂以保護自己的耳朵,但我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 「你幹嘛?」一心的媽媽又進入了罵人模式……我做了數個深呼吸,然後打斷她:「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為何小孩關心人也要被責怪。」如我所料,她向我解釋小孩與陌生人談天會不安全,諸如此類。誰知一個婆婆插道:「教小孩不要關心人,好像還不安全呢。」 沒有回應。 只見一心向我做了「謝謝」的口形。我的心就像一片剛在焗爐熱烘完的麵包一樣,暖暖的。這片麵包是加了果醬的,甜甜的。 - 「下一站:彩虹。」我到達目的地了,便和一心道別,交換一個會心微笑。 走出地鐵站, 我在路上看到的嬰兒特別可愛,鳥兒的叫聲特別清脆, 嗅到的花朵特別馨香。 - 編輯點評:文字敏感,細節展現銳利的覺察。佈置有心思,小孩未被渲染的視角更能看穿社會的麻木。文章重複強調母親無視女兒、婆婆的言語,暗示兩種態度的角力,而她卻忽視關懷他者的必要。行文突破日常作文規限,惟部分情節較拖拉,亦可思考人物名稱的設定,不必遵從日校作文的姓名要求。 刊登日期:2023年1月5日
〈大自然的告解室〉 淬晴 中四級 緩緩睜開雙眼後,我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只嗅到身旁泥土與花草芳醇欲醉的香。搖晃著站起身來,我的身下盡是死去的野草,腳下是一條狹窄的泥路。月亮點亮了身邊的一切,因此我沒有感到恐懼,反倒是近日幾椿榮繞心頭的瑣事更令人煩悶。近月來,家宅前五棵挺然的百年老樹被政府工人砍去,也一併抹消了兒時在樹下與童年玩伴嬉戲的記憶。與負責人員爭論許久,不果,只得悲憤作罷。我向前遠眺著,望見一山谷窄縫透出絲縷光線,好奇心驅使著我的雙腳向前邁步。也許還能尋得一處靜思的洞天福地,我暗想。 穿過淺窄的山谷裂縫後,抬眸望見天穹上的一輪圓月輕披一襲霧衣,輕輕伸手環抱著波瀾不驚的湖面,霧氣繚繞,水霧氤氳,於半空中流淌。臉頰被薄霧輕撫,我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慰藉。回想在城市中經歷的無數個燦爛的夜晚,大廈林立,燈紅酒綠,徹夜於大街上與友人結伴,暢飲狂歡至夜深,無一不是令人亢奮,陶醉至忘記現實。我的煩憂仍在,只是身處於此山景之中,至覺自己是多麼的渺小,現時愁容滿面又有何用呢?只玷污了這一片淨土! 我緩步環繞着湖畔,近處是一片清淨的湖水,月亮懸掛於水面之上,白玉在水中蕩漾,湖面與天穹相互凝望,靜默不語。若站上湖旁的粗糙石台,仰頭便可望見左斜方高處起伏跌宕的草坡邊緣上,銜接著一條淅瀝細語的瀑布,宛若一雙碧綠巨手從玉淨小瓶中傾出白酒。月輝映照,天水一色 ,相互淬成最皎潔的美。這裏寂靜的水色山光,與城市喧嘩奪目的夜景相比,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 目光流連良久,我抬步打算到瀑布頂端的草坡看看,踏著腳下稀疏的草,走上傾斜的山坡後,只見墨綠的粗毯隨風起伏,一張張地向前鋪墊,直向天際的邊緣推去,走過時沙沙作響,拂過小腿,微感搔癢。月色傾瀉大地,草間蟲鳴蛙喚,樹木葛藤垂連,所有在城中難得一見的生命都活了過來:蟲蚊啾啾唧唧、一隻小青蛙凝視河塘許久,撲通躍進水中、遠處是一羣螢火蟲在半空中浮游,在圍繞著什麼而飛舞。慢步走近後,我低頭一探,它們圍繞著的,是四塊墓碑。四塊無名的墓碑,被這一大片草地環抱著。當冷冽的風輕輕走過,小草便細細囈語,慰藉逝去之人的靈魂,洗滌他們或愛或恨的塵俗煩憂。 如此靜謐的景象,卻讓我的心隱隱作痛。現今社會飛速發展,我們越發不對大自然抱有一顆尊敬之心。我們聽見馬路上呼嘯而過的車子,卻聞不見行人路旁的大樹被腰斬的悲鳴。自人類開創文明,大自然一直無私地包容人類,甘願被污染、甘願貢獻所有資源供養人類社會的發展。人類卻貪得無厭,摧毁大自然造物的棲息地,蠻橫地填上英泥,引以為傲。儘管如此,她仍不斷原諒我們的所作所為,在我們的先人去世後,仍願意以自身的方式守護逝去的生靈。魂歸大地,化作春泥,以清白無罪的身姿滋潤萬物。 大地上的泥土,最能洞察善惡。 泥土濕潤的芳香,伴隨着千年的自然氣息,落在這一片生機勃勃的草地上,孤寂地展現著大自然所剩無幾的生命力。千百年前,無數動植物在地球最美麗的沃土上落地紥根,連綿不斷地繁衍生息。現今,牠們畫地為牢,屈居在這片草地上才得以喘息。閉上雙眼,我仿彿能看見遠方的高樓林立,眼前浮現着那刺眼的霓虹,燈光恍惚,街道上的人潮絡繹不絕,在人們的腳步之間,容不下一根小草……那一刻,世界對我而言,彷彿無邊無垠,隨處可去;但對我身旁的一眾抱樸含真的生命而言,那是一堵冰冷的圍牆,意味著無處可逃。 我潸然淚下,不住地歉疚和痛苦,一遍遍地對大自然訴說着懺悔……小草保持緘默,螢火蟲悄然離去,只有寒風悲憤地嗚咽著。剎那間,月亮一語不發地隱藏自己的光線,萬籟俱寂,雙目被無邊無際的黑暗侵蝕。來不及了,她早已寂滅。 驀然睜眼,頰上是道道乾涸的淚痕,撐起身子,窗外成群結伴的大廈仍閃爍著猩紅的霓虹燈光。我從未見過淨土,但我自知正踐踏在她的屍骨之上,存活著。 / 取材自作者的夢境 後記有感:大自然的夜景能衍生出最純粹的美好與生機,也能撕裂城中璀璨夜景所帶來的醉生夢死,使我墜入黑暗的深淵——無法控制的現實與反思。 - 編輯B點評:需要稱讚同學詞用字豐富,畫面感亦營造得具體。告解需要面對自己所犯之錯,而將大自然成為自己的信仰,頗有陶公之觀。文章精彩處,是對大自然坦白人類傷害了大自然,面對在我們身旁的被害者,又該如何自處。 此外,「大地上的泥土,最能洞察善惡」此句相當吸引小編,若能以此書寫更多會更吸引。不過第一段樹與童年的記憶展露的太急,故讀來反倒沒有文字意義的激動,入題可以更為自然就好。
〈茶〉 趙樂宜 中四級 飲上一碗熱乎的茶水,茶香勾起了兒時與爺爺一起品茶的日子。細細的煮茶。多一分太濃,少一份又太淡。熱水注入茶壺的剎那,茶香四溢,猝不及防的鑽入鼻腔。我迫不及待想與陽光碰杯,卻被滾燙的茶水燙到了舌頭。 輕輕抿上一口,苦澀充斥著整個口腔,我的眉頭緊緊的皺著,爺爺卻一臉陶醉搖著扇子,慈祥的看著電視裡那早已過氣的粵劇。 此刻,我才懂了爺爺喜歡喝茶的原因。苦澀的後面,竟也藏著絲絲若隱若現的甘甜。我不禁想要一飲而盡,卻想起爺爺說茶要細品,才有味。景要細賞,才有情。 如今提筆作詩,倒也沒有爺爺的半分瀟灑。 短橋上,等雪,也等故人歸。 編輯點評:文章以茶觀人生,爺孫的人生歷練不同,對茶的感覺亦不盡相同。立意以茶貫穿,頗能發揮,惟情感讀之覺得刻意壓抑,未知刻意為之還是舖排導致。此外甘甜處伏筆略嫌不足,令轉入第三段有過急之感。 若欲以茶為題,茶葉浮沉,濃淡色澤均可與人生相仿,可入文抒己見。 刊登日期:2022年12月5日
〈萬物有情〉 黃淑霞 中四級 「坐地鐵,還是坐巴士較好?」這道聲音在我腦海中浮現,纏繞著我的思緒。這對我來說,一直是個絞盡腦汁的問題,使我難以抉擇。但一次偶然的機遇,給我帶來了不同的看法。 從前我喜愛乘坐地鐵,也只不過是貪圖它的快捷,能把我準時送往目的地,讓我這種急性子能更快地趕到學校,不至於遇上塞車遲到罷了。可是,我卻漸漸對它產生了厭倦,厭倦那種人們只顧低頭看手機的冷淡、厭惡那種被龐大人群壓迫的窒息感,猶如深不可測的深淵般,漸漸把我吞噬。我也開始害怕自己會否變得有如他們般冷漠、像機器人般喪失了自己的思想感情! 反之,我漸漸開始享受乘坐巴士的過程,坐在座位聽著歌兒,再看看窗外那稍縱即逝的美好風景,觀察一下路邊行人的步伐,那種獨處的愉快是我前所未有的,也是不易捕捉的。窗外的滿天彩霞不時撒進窗邊,點觸之間的柔光照耀到衣服上,在不知不覺間撒進我的心房,把一天的煩惱和憂愁都通通帶走,讓我的靈魂得到片刻的安舒。 回家途中,我不禁反思現時都市人的普遍狀況:現今都市人都被工作的繁忙磨蝕了他們的耐性,變得急躁、不耐煩、甚至漠視社會及身邊人的處境,只是匆匆一眼便略過,失去了對身邊事物的感知。其實只要平時多留心一點,多花一點時間,嘗試找出細微的差異,對周遭事物常存惻隱、敬畏之心,便能發現身邊事物的物外之趣了! 現在,這個一直煩擾著我的問題,終究有個答案了。 編輯點評:傳統作文的束縛似乎難以揮去,惟觀察萬物,再觀照自己,確是步入文學創作之門,加油。 刊登日期:2022年12月1日
〈舞蟒之災〉 李明俊 中六級 「乖孫啊,你可以這樣對奶奶,但在外面就不能這樣了喔。」奶奶的這一句話,令我記了上一輩子。 從小我便與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雙雙在外打拼,在家的就只有奶奶和她唯一的孫。亦因如此,奶奶一向視我掌上明珠,待我至親。我亦很享受與奶奶一起的時光,因為奶奶總是讓着我,陪我一起做我喜歡的事。就如看電視,我最喜歡的就是舞蹈表演:看着演員們曼妙的身材,踏着優雅的步法翩翩起舞,彷彿我也是一隻白天鵝。 奶奶有時想要看新聞,我不肯。「我不喜歡新聞。」於是我一把將遙控奪過來,調較到明珠台,那個台有很多美麗的外國姐姐在跳舞。「我喜歡這個。」奶奶看着我,哭笑不得:「乖孫啊,你可以這樣對奶奶,但在外面就不能這樣了喔。」我當時就在想為甚麼不能在外面看別人跳舞,為甚麼說自己喜歡甚麼不喜歡甚麼有問題。不過我在家,而且奶奶說這樣可以,我便當作是奶奶對我的默許。 看得多跳舞,我便想去學跳舞。當時在學校參加了舞蹈社,排舞排得天昏地暗,便自以為功力深厚,常跟奶奶炫耀。可能是陪我看得多跳舞節目,奶奶亦去了跳舞。不過她跳的是廣場舞,是和「大媽」一起跳的那一種 ── 穿上大紫大紅的旗袍、手裏揮着一把大紅扇子,遠看就像鬥牛勇士,一點也不天鵝。我不喜歡,俗氣。 倒是各位鄉親父老都十分喜愛,見到奶奶總是要她跳一曲。有次親戚來我家團聚時,飯後在看電視的歌舞綜藝節目,又拍手歡呼地邀請奶奶。奶奶年過半百,不但拍子跟不上,動作也不像電視中的演員一樣行雲流水。但那些叔伯父一點也不認為有問題,拿着啤酒在喝,又在為奶奶喝彩。嘻嘻哈哈的,氣氛好不愉快。 「奶奶跳得很好嗎?奶奶這麼老了還要跳,你們不是強人所難嗎?」我生氣了,我認為他們是在拿奶奶開玩笑,要奶奶穿上那麼粗俗的破衣服為他們獻醜。「你們那些品味一點也不好。我在學校學過舞蹈,那些才是好,才是 ──」 爺爺沒等我說完,抄起手上的筷子一下抽在了我身上。一時間,全家都沉默了,氣氛好不愉快。奶奶見況,拉着我的手走進了房間,「乖孫啊,你可以這樣對奶奶,但……」奶奶坐在了床上,低頭不語,良久,才在口中,擠出了一句:「但在外面的話……這樣不好。」 奶奶彎着身子,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卻感覺到了一種淡淡的落寞,是一種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落寞。是因為我揭穿了叔伯父的謊言?還是因為奶奶的品味不受我的欣賞?我不知道,但若然奶奶是因為我而不高興,我會努力用舞蹈證明我並沒有說錯話。 我在學校練舞練得更努力了。 練舞令我的動作更為紮實,亦令一些隊友喘不過氣來。身為舞蹈隊隊長,我無時無刻在想着如何在比賽中獲勝。比賽前夕,我堅定地揀選了〈天鵝湖〉作為最終的表演主題,更親手編了動作,卻同時受到很多隊友的反對。「為甚麼不選〈胡桃夾子〉呢,這個輕鬆一點?」「〈仙樂飄飄處處聞〉也好啊,動作不會太難。」輕鬆一點?不會太難?看着眼前日夜一同排練的隊友,我突然感到很陌生,不是說好姐妹同心,其利斷金嗎?不是說好一同奮鬥爭取名次奪得冠軍嗎?為甚麼到頭來我日以繼夜為舞蹈社付出,卻落得不受理解的下場?「我是隊長,我說了算!這樣才能勝出!」在他們銳利的目光中,我拋下一句:「你們不想來便不來,我不需要不努力的人。」 「你以為這裏是你家嗎?人人都要遷就你。」隨着一位隊員反駁我,愈來愈多埋怨的聲音織成了一張網,想要將我罩着,令我屈服。我聽不到,我扇上了舞蹈室的門,他們只是練舞太辛苦想要發洩而已,我安慰自己。 轉眼來到比賽的那天,我才發現,我的學校,是唯一在報名參加團體賽的隊伍中,只有一位參賽者的。儘管主辨方允許演出,我卻高興不起來。我強忍着淚水,硬生生的把天鵝湖演成了失戀的天鵝。甚麼舞步,甚麼冠軍我都想不到了,失去了隊友的我只想盡早下台。 回到觀眾席,我感受到眾人嘲諷的目光,沒辨法,只好裝不知,乖乖看比賽。那是一隊跳民族舞的參加者,我看着他們穿着鮮紅色的衣服,心裏卻很藍。漸漸地,我的眼眶裏,築了一個湖。我的視野模糊了,我竟然在那一片紅色中,看到了穿旗袍持大扇的奶奶。「乖孫啊,在外面的話不能這樣喔。」紅色的奶奶搖了搖頭,「這樣不好。」 到底是甚麼地方出錯呢?我慌忙地去想,想到那一句「人人都要遷就你」,我真的是這樣的人嗎?我只不過是為了冠軍為了名譽強逼他們陪我練習到晚上八點還在比賽前擅作主張沒有溝通自選曲目…… 我想不通,不,我是一直都想得通的,是我不願去面對這樣的自己而已。我以為了贏得比賽為藉口,以推卸責任給叔公他們,去掩蓋我對於奶奶的粗魯。我沒有理會奶奶的感受,沒有嘗試了解奶奶的喜好,便妄下判斷。我想起了低頭的奶奶,因親情的緣故,在努力地隱藏着她的哀傷。我想起了奶奶的那句話,告訴了我「親疏有別」,不應以如此不顧他人感受。然而「親疏」給予我不同的包容,我就可以借此為擋箭牌,將溝通應有的態度置之度外嗎?坦率的極端,便是自我中心,無論是誰,也應該不願意和自我中心的人接觸吧?憑甚麼親人、朋友就要因為身份而忍受稜角的磨擦?他們之所以願意忍受,是希望有朝一日稜角會被磨平,彼此能夠圓滑地相處吧。 而決定這一段段關係的修補或破裂,是在我的手中吧,是在於我會否改變吧。我要改變,要勇於向奶奶承認錯誤,便回到家,向她提起多年的往事。 「有過這樣的事嗎?」奶奶對着我微笑,那張只剩下幾隻牙齒的嘴抖着:「沒事啦乖孫,快來喝湯。」奶奶的不在意,令我更難以放下。 明明那套鮮紅色的旗袍,被鎖在了衣櫃中鋪滿塵。 編輯點評:文章通過舞蹈連結祖孫之間的相處以及反思。讓筆者驚喜是在中段喊停奶奶跳舞的一段説話是個不錯的處理,既將矛頭指向叔伯父,亦蘊含了自己看不起奶奶的舞蹈方才出口阻止;同時透露兩代人的娛樂和相處價值觀不一,才會發生衝突。在文章結構也成為因由引出與隊友衝突的原因,連接文章上下。紅色旗袍封塵亦能呼應前文,祖母因孫開始跳舞,也因孫而放下跳舞,默然流露祖母對孫的愛,溫柔的不張狂。 刊登日期:2022年11月7日
〈塵埃〉 古拉 中三級 「你看見嗎?這裏。」是小息,坐在我身旁的朋友指着我面前的那片空氣。「什麼啊?有甚麼奇怪的東西嗎?」我不解且問道。「是塵埃啦。」她答。 與此同時,上課鐘聲響了,貫徹整個課室、走廊、校園。而那一點被友人注意到的塵埃,在大家的腳步聲下,寂寂地消失了。 不知為何,我對剛才友人所說的話耿耿於懷。塵埃嗎?我心裏思考着,看向那一縷從窗戶透下來的陽光。塵埃飄散於四處,幾乎是無處不在,但卻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一個存在。一點一點一點地,優雅且無聲地落下,慢慢地守護着它的落腳地。 但此刻,可能塵埃們也有自己的想法──它們不滿被忽視了。於是,它們聚了起來,緊緊拉着對方,形似牡丹一般,不媚俗、不屈曲、不俯就,成為了一片片薄薄的黑,抗議着,亦掙扎着。我看見了那片黑,是這麼的恐怖和醜陋,卻又是那麼的團結。我問:「塵埃們啊,你們在成團集結之前,在陽光的照耀下,不是閃閃亮亮,擁有著雪一般的潔白嗎?為何你們要自甘墮落,成為地上的一片污黑,而非在空中自由地飛翔呢?」我等了好一會兒,它們沒有回應我,又只是靜靜的抗爭着,些微固執地抗爭着。 時間飛逝,那片黑也越來越厚,抗議聲也在增強。而在課後,一位熱心的同學過來,說她多抽了一張紙,想要幫我清理一下桌面。我未有多留意,說了聲好。卻見桌上的那片灰黑,剎那間,被紙抹去了,消失了。僅一秒,它們的存在和努力就被抹殺掉了。好可憐,好脆弱啊。我心裏想。但腦內更多的,是愧疚。不多,我只說了一字,但它們日積月累的努力便化為了一縷青煙了。那種愧疚和無力感在回家時一直壓在我的心上,揮之不去。 回到家中,我打開電視新聞台。主持人正報導着一眾智障人士的親屬和老師與前幾年一樣,正在遊行,希望政府能夠給予關注。但可惜政府至今仍未有回應措施。而至此我才發覺,那眾弱小群體就像是塵埃,默默抗爭。他們不是自甘墮落,而是別無他擇。更重要的是,其實塵埃並沒有消失,而是在準備另一場抗爭。 我們看得到風花雪月的美,那固然是好的。但我們又會否留意到那一點點塵埃的「醜」? - 編輯L點評:微小浮物一向難以覺察,而作者帶領我們直視塵埃,細看這些浮遊之物附帶的訊息。語言有童趣味,用稚小的目光,觀看沉動的物事,另有一層難以言說的味道。觀看塵埃是如此輕柔,觀看弱勢亦是同樣輕柔。叫筆者驚喜的,不是文辭技巧,而是由塵埃轉念到社會弱勢的過程,那種觀視角度、姿態,不俯視,而是注視,難得的覺察。
〈景〉 馬詠詩 中五級 走到車站,耳機播著各式各樣的歌,眼前等待進入停車場的車排列成了一條長長的車隊,一架接著一架的。在旁的車路不時有三兩架車駛過,猶像螞蟻排著工作一隻又一隻的。 風起,頭髮隨風吹動的方向遮住我的雙眼,我只能用手不斷把頭髮撥開。車站頂的邊緣落下了黃葉雨,黃色的葉子在夏天格外惹人注目,葉子在半空中擺動、表演著,落到了地下,它們的生命便完結了,至少有觀眾站在車站觀賞著這轉𣊬即逝的表演。此時無聲勝有聲。 看黃葉在眼前起舞,似乎有些難以相信。不知是黃葉不可能在市區如雨落下這件事今人感到不可置信,還是問題岀在黃葉的本身,在夏天是不會岀現的。 車到了,坐上上層,我望岀窗外,搜索任何黃色點綴的樹枝。未果。原來黃葉只是藏在了綠葉之中,若不是風,也未必能知道綠葉下蘊藏著不少黃色的葉片。 我看著遠處的景色,完全沒有留意到眼前原本清晰的窗添上了幾滴雨點。眼神聚焦、拉回近處,幾滴雨點落在車窗的表面,過了一會兒,雨好像停了。再看回遠處,方發現雨向我不斷蔓延。可惜眼前的人仍不知道暴雨的來臨。後來,雨落在行人身上。雨水亦由車頂順著流落下了窗,視線被水的流動所扭曲,窗外的雨橫下著,而且越下越大,似是在這朦朧的上空無法控制自己負面的情緒,向這地面的人宣洩著。 隨著雨勢增強,水的流動越加強勁。我看著窗外的景色被水的流動所改變,雖然依稀能夠想象沒有下雨時的畫面,但仍被水波所影響。我不禁思考,有時,人所能看見的事物、景色的不同之處,都影響著主觀感受。明知道窗外的世界不如所見的扭曲,但始終是在眼前的景象,似乎不得不相信。 我透過未被雨水侵佔的地方望岀,一切的事物都如此平靜、清晰。明明在下雨前也是如此,但卻似是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 - 編輯點評:我們不如將觀視角度再搬出來談談。文章哲理味頗濃,與其說文章由景入理,不如說作者其實在思考觀物角度,逐步揭示景物背後的訊息。取〈景〉為題,但作者不多著墨於景物書寫,反而花頗重篇幅於展示思考過程。常說好的作品提煉自生活,但如何觀察又是另一個問題,其實有時覺察圍繞我們的細節,翻揭成見掩蓋的訊息。我們的觀視角度,其實已經是一種張力。 刊登日期:2022年10月2日
〈煙〉 行 中六級 我們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外公家和親戚們吃飯。小時候的我並不喜歡這個習慣,而原因便出自我的外公。 外公小時候的家教很嚴,這也導致他對外孫們的行為約束是一點也不手軟。雖然不至於動手,但每每我們聊天一時心情激動,說話大聲了;吃飯的時候腳不安份了,動來動去;那等待我們的往往是一頓狗血淋頭,往往以我們的哇哇大哭作結尾。 外公的訓話往往長篇大論。但最令我反感的卻不是陳腔濫調或誇誇其談,而是外公的煙味。外公一直有抽煙的習慣,除了我們來的那天不會抽,其他日子幾乎每天都會抽。最重面子和禮儀的他當然不會邊訓我們邊抽煙,但幾十年的日積月累的煙味早已叫我們聞風喪膽。也因此,我們一聞到那股煙味便會反射性地停下手中的動作,等待他的訓話。 升上中五後不久,我們便迎來了一個厄耗:外公住院了。其實我並不意外,一直耳濡目染煙的十萬種壞處,其中當然有損害健康這一項。那時父母都十分緊張,每天都公司、醫院、家,三點一線地不停跑。倒也不是說我一點不緊張或擔心,只是比起擔憂,我更多的是覺得:噢,外公病了嗎?這才驚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好好了解外公。身體狀況如是,對我們的愛如是。 外公入院後,我得以在他家中不受阻攔地走動。走著走著走到小露台,突然一股熟悉的氣味橫衝直撞闖入鼻中,掀起回憶的漣漪。我來不及撤退,以為是童年的回憶重現。害怕地後退幾步,才發現只聞其味,不見其人。我好奇地上前查看,卻只發現一股凝而不散的氣味,沒有人影。走進露台,發現地上有一本書。撿起一看,我驚訝地發現封面竟寫著我的名字。寫了十八年的三個字在此刻散發著魔力,誘惑著我打開細閱。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個日期和工整字體寫成的標題,後面還有不少小字體寫的備註。「罵髒話」「打表弟」「訓話15分鐘」「不求人」一幕幕回憶閃入腦中,眼中漾起一陣陣水霧。 回想小時候,不善言辭的外公總會在我們被他罵哭後出現難得的慌張神色。幾分鐘過後,便拿著一袋糖果回來,試圖作那毫不擅長之事。但我們只顧埋頭大哭,一聞到那氣味,只以為責罵去而復返,卻沒看到當中的甜味。一臉羞慚的外公只得把糖果交給外婆「借花獻佛」。 記憶閃回,我看著手中的本子和幾包糖果,一顆顆默默滑落,有的順著包裝袋流下,有的打濕紙張,模糊了字體,也模糊了我腦中的時光,及當中一個顫顫巍巍的影子。可是太遲了,一切都遲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循著這股煙香,把它收入了心中的某個溫暖角落。 - 編輯點評:人物描寫相當不錯,能展示出外公那種鐵血柔情而又帶點執着。而「我」的心理描寫亦能表達出大多數人都會犯下那種逝去才懂珍惜的錯。 全文以文字技法來說不錯,惟令人意猶未盡的是煙與小書的設計,兩者在情感及串連全文均可有更大的發揮,如加以調節,必能生色不少。 刊登日期:2022年9月12日
〈窗外〉 陳嘉嵐 中一級 夏日裏流過的汗,是我青春的證明。 週末,我看見社交平台上一則名為「對正在經歷青春的少年說一句話」的帖子,看見留言區裏網友們在一句接一句地討論着。看着看着,就把我的思緒拉回了那年夏天。 那年的夏天是特別的,本來夏天是放暑假的日子,卻沒曾想疫情反覆,政府將原定在七、八月的暑假提早至三、四月,然後七、八月回到學校上課。 七月了,同學們在體育課時總是最我耳邊抱怨着天氣的炎熱,而我時常會說:「沒辦法啊,心靜自然涼。」儘管天氣炎熱,但總是會有男同學頂着大太陽到籃球場打籃球。而我,總是躲在課室裏享受着空調。時常與同學聊天,時常在窗邊望下去,看著少年們在揮灑汗水。 一天,在吃午飯的時候突然從課室的音響中聽到一些聲音,也許是學校的設備年久失修,或也許是同學們聊天的聲音過大,我只聽見音響在嗡嗡亂叫。 午間休息的鈴鐺響起,與平日一樣班上的男同學很快就不見了影蹤,我亦會時常從窗邊望下去。但與平日不一樣的是,操場上聚集了一大批人,場面可說是水泄不通。 還當我不知發生何事時,操場上的音響突然響起,播放出搖滾的音樂。眼光一移,看見旁邊的同學早已拿着電結他等樂器準備好。一把悅耳的聲音響起。隨着歌聲響起,旁邊拿着樂器的同學開始為這首歌伴奏。 課室的窗局限了我的視野,我和幾個同學衝到走廊。一看到走廊已經有幾個同學在。我和幾個同學衝到旁邊的位置。在走廊可以清晰地看見下面樂隊的情景,可以算是貴賓座位了。 我雖然不懂音樂,但隨着音樂的高潮部份,我開始搖擺着我的身子。音樂演奏完,同學們激烈地鼓掌,我也不例外。 每一場表演結束後,校園裏都充滿震耳欲聾的鼓掌聲,以示對表演者的欣賞。 午間休息的時間慢慢縮短,表演亦隨之結束。操場上的音響沒比課室裏的音響好得多,我只能聽見表演者在結尾說:「多謝各位同學的支持! 」 上課的鈴鐺再次響起。走廊雖然有阻擋一些陽光,但室外的天氣仍是十分炎熱,回到課室後我早已汗流浹背。表演的氣氛十分強烈,我的腦袋仍一遍有一遍地會放着剛剛音樂會的畫面,上課時差點走神。 手上的手機震了震,把我的思緒拉回來。是同學的訊息,問我做完功課沒有,能借他抄一抄嗎?我笑了一笑,然後從書包裏拿出作業拍給他。 然後看著留言區發現有一句話可以成為我青春的形容詞:「青春至上,搏盡無悔!」 編輯點評:法國文學批評家羅蘭.巴特認為:「文本既出,作者已死。」但這次我們都無法忽視,就這篇出自中學生之手的作品,的確相當優秀,若說這篇作品的作者是位中一的學生,則更難能可貴。全文感情自然流露,情景結合,青春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音樂會,無懼炎熱,又總是讓人回味。全文唯獨收筆較為顯露,宜加修改。不過,就作者的年紀而言,未免過份苛刻。 刊登日期:2022年8月9日
〈家〉 楊子欣 中五級 過了一刻,合十的雙手在聽到呼叫後,拾起地下的碎屑,站起身向呼叫聲走過去前,我向前點了點頭,面前發出紅光的牌子恍似能回應我一樣。 「原來已過去了兩年!時間過得真快!」母親在廚房看到我剛剛跪在神主牌前就忍不住感嘆。「是啊。」 而我捧著母親剛剛叫我拿出去的蒸魚,正打算放在桌上時和應著,弟弟的玩具車和撕碎的紙屑在我不察覺間又出現在眼前,而陶瓷碟子在我踏上那一架玩具車的車輪一剎,摔在了地上,透得發亮的碎片劃破了這屋子的溫馨,當弟弟的哭聲開始,而母親的責問不斷地追着我的思緒跑,我只能躲到去無人的荒野躲避著,棲息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我沒有收拾殘局的想法,我只想逃離這個地方。 從兩年前開始,這種情景就每天循環地發生,從一開始的不甘心停留在這,到被馴服,也只是數月間的過程,我自知自己想到更遠的地方,但,生活只會給我一個耳光,把我從幻想抽離。若父親還在世,母親還會如以前般溫婉嗎?她還會待我如初嗎? 但當養家的責任落在她的肩上,她也只能把所有不如意宣洩在我身上,把所有的不幸都怪責到我們的頭上。「沒有你們,我用得著這麼辛苦嗎?」「要不是要供養你們讀書,我早就找第二個男人嫁了。」這些說話像刀子般一下一下地插在我的心上。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負累,沒有甚麼值得被人好好對待的價值。 我肖想著一個完整的家庭,能一起過中秋節,一起慶祝生日。我從不敢與朋友提及我的家庭,我討厭同情,當他們知道我的慘況,而特意對我更好還是回避有關家庭的話題,使我更討厭自己。 我只能把我的內心向父親訴說,彷彿他能聽到一樣,我懷念着以前,但我自知沒有回到過去這件事。我只能回到狹窄的四面牆,瑟縮在房間,想着未來過去。 母親的呼喝,弟弟的喊叫,使我的思緒抽離回現實,我想,我也只能過這種生活吧。 編輯點評:作品情感壓抑,充滿實感,末句更是蒼白。我們怎能輕易點評這類作品,膚淺的評語不能落墨在別人生活的傷口。如果文字能夠療癒生命中無法承受的痛,我敢於評價這篇作品是上佳的止痛藥。媽媽的突變、弟弟的無知、「我」的壓抑,如能更為關注三者各自的特點,引發互動,或能令箇中情緒表達更加細膩。「我想,我也只能過這種生活吧。」文中如是說。我想,這篇作品就是生活的出口。好好呼吸,好好創作。 刊登日期:2022年7月27日
〈最後一次〉舒青 中三級 最後一次道別,我們只談喜悅。 那是二零一八年深冬。 尚且年幼如我,在那段時間,頻繁出入醫院,早已成爲固定行程。母親被驗出患上末期胃癌,體内腫瘤使她不得不住進灰白病房。每天,護理師定時定候送上三餐,膳後做一連串的身體檢查,追蹤癌細胞生長情況,然後便是進行化療工作。 粗大的管道幾乎把母親的五臟六腑擠壓在一起,佈滿皺褶的手背上插滿針孔,從她猙獰表情知道,那是難以承受的痛楚。直至母親扭曲五官放鬆下來,一天的折磨才宣告結束。 好像自我記事開始,母親一直都有胃病。有時候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忽然就會感覺到腹部一陣痛,初時不以爲然,母親說,只要喝口水吃顆藥躺一躺就沒事。後來有一次,母親胃痛得直冒冷汗、身體捲縮成一團,疼痛難耐,終於捨得到醫院檢查去。 「應該胃痛很久了吧?之前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拖到現在才看醫生。」 醫生告知母親患上末期胃癌,而這樣的情況早已持續五年以上。我實在難以想象,母親如何忍受那樣的痛苦,長達五年。 自那年冬天起,母親開始了長居醫院的生活,而我也過著每天待在醫院的日子。父親上班,我放學後便到醫院去,在病房裏的木製長枱上做功課,到了晚上,我就回家和父親吃奶奶送來的飯菜。 母親的鄰房是個老婆婆,偶爾在醫院走廊碰見她,她會跟我打招呼,也不過問我來醫院所爲何事,只是對著我笑。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倒是從沒看見婆婆身邊出現看護以外的其他人。 某一天,我如常到醫院去,母親頭上戴著深藍色針織帽,是我去年送她的母親節禮物。顯然,我不純熟的手工使帽子有點變形,我走到病床前,輕輕幫母親矯正冷帽的位置,「這樣好多了。」,母親戴著它的時候很好看,即使已失去烏黑秀麗的長髮。 那段日子非常美好平淡,我以爲一切快要恢復正常了,母親的病快要好了。那天下午,母親臉色憔悴地躺在病床上,慘白嘴唇一句話也沒説。她總是這樣,把所有的心事收於心底,我不知道她當時多麽痛苦。 未幾,護士過來要帶母親去做治療。母親忽而牽起我的手,嘴角努力地上揚,「今天是媽媽手術前最後一次化療了,過了今天,媽媽就會好起來的。」我用力地握著母親的手,那一刻,有種不可言喻的預感。 我看著母親在護士攙扶下離開病房的背影。 後來,她再也沒回來。 病房内有關母親的一切都被清空了,床鋪重新整理得潔净如新,似乎不曾有人來過。 醫院裏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充斥著我鼻腔,那天下了好大的雨。那是最後一次見面。 你走的時候我沒有哭,只是忽然就到了雨季。 - 編輯點評:語言乾淨,句子之間有跳躍。文章似乎很壓抑自己的情感,例如文末一句「你走的時候我沒有哭,只是忽然就到了雨季」,從哭,跳躍到下雨,以詩意處理傷感,傷感是如此被動,如此壓抑。文首提過的「喜悅」,大抵就是僅餘的相聚時間,字裏行間,看到作者對這段時光的珍重。編輯總感到作者與母親性格相似,習慣把心事放在心底。寫作可以是一種挖掘,亦可以是一種治療。一些珍重之物,總能在我們的文字中留下來。 刊登日期:2022年7月25日
〈滴答〉 吳碧盈 中二級 時間一去不返,一閃即逝。過去的時光,彷如一部部大時代的電影,逐漸被別人忘記,現在卻偶爾重播,一幕幕往事映射在大螢幕上。 看著眼前的背影,很熟悉,我們彷彿曾經相見。他側過身,朝身旁的朋友笑了一笑,臉上泛起了酒窩。那段時光,本應連同模糊的記憶,腐化於泥土。現在卻隨著那熟悉的酒窩一同浮起,在腦海一直環迴…… 窗外的蝴蝶展開翅膀,風吹過,掛在窗花的鈴鐺響起。那時,我們時常坐在屋簷下談天,從深宵到清早,我們好像有談不盡的話題,格外投契。雨下了一整夜,我們聽著窗外的細雨,雨順著屋簷,流淌到邊緣,一滴一滴打到地上,伴著雨滴聲,我們細訴著成長的想像。 後來,你卻獨自離去。你的身影,偶爾在某個夜裡迴盪著。我們各自努力成長。 我正想走上前,但突然停住了腳步,心裡拿不出勇氣跟你說話,面對隨著成長而陌生的舊相識。 我們走在街道,探索這個伴隨成長的城市。學校旁邊的河,一直延伸,我們看著遠方的港口,樹下,我們談過離開城市,遠航的想像。記憶裡城市的物象,我卻無法帶到夢裡,我總看到,一些城市以外的景象,在朦朧的迷霧背後:湖畔、森林、原野、海邊、花田、鄉村,朦朧間一直想著只要不在夢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那就好了。 電視總重播著《叮噹》,可「叮噹」叫已被人叫作「多啦A夢」。依舊是那肥肥的手,駕駛著時光機,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我彷彿跟著多啦A夢的時光機,穿梭到那迷霧散盡後的清晨。我們在追著風箏,風箏背後的天空,由晨曦到晚霞、光到暗,夕陽追隨著微光,消散在群山背後。 那天,風箏的線有沒有斷開,朝夕陽飛去? 電視裡還是環迴播放的《多啦A夢》,他拿起竹蜻蜓,與朋友盤旋在天空,朝著那逐漸昏黃的落日。他們的影子在落日下,彷彿漸被拉長。 以往,看過「多啦A夢」,便是吃晚飯的時間。媽媽喜歡煮苦瓜,我總會挑起餸菜裡的苦瓜,但你總是說:要學會適應,總有一日會感受到苦瓜的滋味,像我們不斷學習的姿態,學習成長。現在,我只能回味苦瓜的苦澀。 我們曾談論過將來,一些不太真實的話語在屋內飄浮。我們想像將來,努力成長。現在想來,那時我們用話語塑造的將來,早已散失在堆疊起來的課業下,我可有說過長成現在的模樣? 耳機讓傳來一首網絡歌曲:「多少日我任時光飛逝,緘默固執,如同不可轉的頑石。」我想:我們早已長成那時無法想像的人,何妨鼓起勇氣面對那段時光。 我拍了拍他的肩膊:「好久不見……」 編輯點評:文章散敘多個片段,有虛有實,虛實寫之間轉換自然,尤其寫往日在夕陽下放風箏,聯想到成長,用《多啦A夢》開首熟悉一幕作連結,暗示流逝。題為〈滴答〉,寫成長、時光,「滴答」的音,彷彿就是時間的最佳印證。作者也藉雨水和多啦A夢時光機的「滴答」聲響,發現時間。部分內容可挖掘,但蜻蜓點水,亦無不可。雖初段內容略嫌薄弱,偶見套語,但想像跳脫,嘗試日常課堂以外的作法,中二來說算是難得! 刊登日期:2022年7月18日
〈披着人皮的人〉 陸鵬 中四級 世界上已經數不清多少人是披着光鮮亮麗的外套在外漂泊,內心卻是一片狼藉。他們往往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給親朋好友,把最糟糕的一面留給自己。晚上自己一個人看着早已腐朽發臭的靈魂,搖了搖頭。心想,我怎能讓我的朋友和親人知道我這副樣子,於是我畫了一層厚厚的妝,掩蓋那滿是痘印的面容。這塊面容面對世人久了,甚至差點把我自己都給騙了,但夜晚獨自面對,那卻顯得無力,不知所措,我根本睡不着,我無法接受平日光鮮亮麗的自己,獨自一人時卻如此狼狽不堪。我騙了所有人還是騙不過自己。但我根本不敢把腐朽不堪的一面露給他人,因爲我怕我接受不了他人那末知隨意的評價,我只能強迫自己去忘掉那塊面容。我累嗎?我不累,因爲那就是我自己。 - 短文訊息簡潔,言之有物。行文偶見驚喜,尤「於是我畫了一層厚厚的妝,滿是痘印的面容」一句,看似實寫,「痘印」卻是偽裝的後果,愈是偽裝,印記愈多,在他人面前架起一層偽裝,像一個無法脫離的循環。自省偏直白,情感處理如能更隱晦,文章更耐讀。 刊登日期:2022月7月16日
〈鬼臉〉 夏之淇 中三級 他的眼眶深陷,艱難地撐開雙眼,凝視著我。看著他面色蒼白臥倒在病床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心中像被利刃捅傷般刺痛,但我此時卻說不出一句話。四目相對間,只剩下一片死寂。 那時我還不是一個健康的孩,上下課的路總是很長。夕陽下,我趴在那瘦弱的肩膊上,熟睡著,卻沒注意到他早已疲憊不堪。那個肩膊不是父親的,他卻宛如我的父親。 「扯痛我了!」我嘟囔著嘴,一臉不悅地推開幫我綁辮子的手,自己忙活了起來。「那你自己個兒整整好,甭第一天上學就遲到啊!那可就丟死人咯!」包子大小的拳頭砸在姑爺的小腹上,我還不及他胯高,卻盡力地表現出憤怒,他卻笑著說:「終於上小學了,真不容易。」他拽著書包的掛位處,像菜籃似的地把我抽起,伴著打鬧走出了家門。 那時我討厭姑爹,他不像其他家長一樣給我買口香糖,卻獨自私藏在衣櫃裡,但他又老是不鎖門。「大人真是馬虎。」心裡不禁偷著樂。那一年,我和姑爹每天過著鬥智鬥勇的生活,就這樣過了一年便被父母接走了,此後與姑爹見面的機會也逐漸變少,臨走他時朝我扮了個鬼臉,那是我們第一次分別。 「乾杯!」一張桌子為了將近十來人「慶祝小傢伙上中學咯!」親戚一個個起身祝酒,只有姑姐端著涼白開坐在一邊。「喂,你不給我祝賀祝賀?」我打趣地碰碰他的手肘。「那可真是……」話說了一半,突然面露難色,推開桌子跑進洗手間。等姑爹回來時,看見他細長的身影,突然發覺他變了不少,臉上的凹陷略顯憔悴。他坐下,擦去嘴角的污跡,仰頭吞下一片藥片。我一直看著他,他突然扮起了鬼面,我馬上哈哈大笑,雖說跟四年前的那個鬼面沒有什麼兩樣,臉頰的凹痕總讓我聯想到一絲無力和疲憊。 「淇,我們回一趟深圳吧。」媽媽眉頭深鎖。「去幹嘛?啥時候?」我低頭往嘴裡塞著飯。「見見你姑爹,兩年沒見了吧。」我放下筷子,抬頭望向媽媽,看著她的眼睛。「我們去人民醫院,時間不多了。」 出租車上,我盯著窗外,風景在我眼角略過,日光,在樹影之間隱現。「四零三家屬,這裡。」護士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只見一位骨瘦如柴的病人到在病床上,我走近看到那張慘白的臉,鬢已佈滿白髮,既熟悉又陌生。姑媽勻著粥,端放在床邊,走近我的耳邊細語:「陪他說說話吧,好像是食道病,癌症治不好的了,我鄉裡人不懂。」然後緊攥著已經被淚水打濕的化驗單,走了出去。此時的病房只有我和他,他虛弱的手指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全身上下僅僅只有一絲力氣,不能說話,眼皮也虛掩著,這樣的他又怎能看見我眼中不能停打轉的淚水。就在我極力抑壓喉嚨不自覺的哽咽聲時,一顆透亮的水珠從他臉上滑落,那顆水珠映著陽光,格外刺眼。 浪像雪崩一般湧出,我不敢觸碰他,生怕下一次見面便碰不到了,他努力地挪移著臉部肌肉,眼睛瞇起,嘴角向上微彎,可我卻再也笑不出來,心如刀絞,卻又無能為力。 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裡,爸媽撐著黑傘,把我留在家,也許是不想我看到那僵硬的臉。爸爸說過,人悲傷到極致時是流不出淚的。那晚,我抱著枕頭,陷入無盡的回憶,尋找那上揚的嘴角。 那是個春天,春意盎然。我手捧他最喜愛的雛菊站在石碑前,幫他清理被雨水澆透的水果。「呢,別告訴姑媽。」我將一顆口香糖塞進嘴裏,把剩下的放在相框旁邊。待親戚都走了,我停下來,悄悄地向他扮了個鬼臉:「再見!」
〈畫板〉 劉怡含 中四級 走進一間來過幾次的店鋪,我早已輕車熟路,來到店鋪裡堆滿畫板的角落。與以往不同的,今天店裡進了許多新貨,白底畫板總算多陪伴了,又來了黃底的、綠底的、灰底的、紅底的……我百般糾結後,決定把這些顏色的畫板都買了,當是給它們做個伴吧。 我一手扶著板側,一手托著板底,身子微側,猶像懷裡抱著個嬰孩,不大方便地走著回家。到了家,便小心翼翼的將畫板靠在房間陽台的玻璃門上,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隨手用袖子抹了抹額頭沁出來的汗。想著不久的許多日子,我和它們一起消耗在晨曦初露,日落黃昏…… 日頭出來前,天已經逐漸蘇醒,我挑出了一塊灰色的畫板,雖然怎麼看都與這天有些不搭。我先是調出一個比畫板更淺的灰,一筆一筆地在畫板的上方點出幾片或寬厚、或淺薄的雲。此時的天空終於肯把太陽放出來了,四周的建築逐個迎接太陽到來,那些花花草草一瞬間恢復了神色,灰底畫板也被太陽照得發光。欣賞日出之餘,我趕緊在一片灰色里添上幾束破繭而出的陽光,彷彿灰色的存在就是為了迎接光的到來。後來,我把它賦名為《破曉》。 或許是我太愛坐在畫板前的時光,又或是那角落里的紅色刺痛了我的眼,讓我萌生出破壞這抹熱情的念頭。我隨即便把它放在畫架上,準備受刑。用什麼顏色好?就黑色吧。我毫不留情地一揮,紅底畫板上立馬多了一道黑,但一道好像還不夠,再多來點!每一筆落地都毫無章法,不容拒絕地鞭在畫板上。奈何這紅色如此倔強,偏要與黑色對抗,總要從夾縫里重生,一副要吞噬黑暗的樣子。即使現在的形勢是敵多我少,可那零星的紅,如火苗般不停的燃燒,似乎連黑色都將要被它燒成灰燼。或許與生俱來的熱情,是連黑暗都會畏懼的。我怕了,唯有把它丟到角落裡任它燃燒。 白底畫板是平凡的,純粹的,就像一潭清澈的水。任歡喜;任悲傷;任善良;任醜惡自由遊蕩。也許它會變得豐富引人駐步,也許會變得貧瘠無人問津。對它,我從不吝嗇。顏料一層一層加上去,但等不到它被填滿,我就把它涼在了陽台,讓溫風吹、冷風吹,直到上面的顏料完全風乾後,再添新筆。我不能預測它最終的模樣,要待時間慢慢為它上色。 我從未歇息,彷彿使命般,每一天都要為那些畫板上色,一點一點的,不必趕忙。各種酌料的加持,為畫板原生的味道添了些風味。 想起我第一次睜開眼時,面前是一片黑色,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摸不著。這片黑色裡,有哭泣聲、碎裂聲……四方框的空氣間充斥著悲傷和離別。當我第二次睜開眼睛,黑色被擁入了懷抱,慢慢被溫暖著,改變著。 任何顏色在這片黑色裏都顯得格外突出,這使往後我每次睜開眼,面前都變得大不一樣。有帶著煙草味的紫色葡萄和帶著墨水味的白色課本,有不停穿刺著的銀色繡花針以及不同顏色的棒棒糖……我的世界從無到有,多了愛,多了堅韌,多了溫暖又多了善意……黑色也不再憂傷,它有了繁星作伴,一點一點被點亮,一點一點變得晴朗。 不久之後,從店鋪出來的路上又會出現一個小心翼翼的身影。房間裡陽台的玻璃門上又將會靠上不同底色的新畫板。不知道將來的它們,會在我眼前呈現出怎樣的顔色。 編輯評語:觀察頗細膩,連結畫板與生命,自省成長。 刊登日期:2022年7月5日
〈楓葉〉 姜芷晴 中三級 秋風吹拂著染了紅髮的樹,樹冠上的樹葉因秋風的撩撥緩緩搖動,有些樹葉貪戀秋風的溫柔隨風飄落,跟着秋風在空中轉了幾個圈,輕輕地落在長椅上,而那秋風彷彿厭倦了這片樹葉,再沒有把它吹起,於是那片樹葉就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躺在長椅上。我走近,低頭看了一看樹葉,原來是老師在課上提過的楓葉,楓葉上有三塊裂片,裂片上都長着一些小齒輪,火紅的顏色搭配上楓葉的形狀,那可真是好看,難怪連多情的秋風也特別醉心於楓葉。看着如此美麗的楓葉孤伶伶地待在長椅上,我有些於心不忍,便俯下身子拾了起來,溫柔地放進袋子裏帶了回家。 回到家,父母的吵架聲一如既往傳入耳中,我習以為常地脫下鞋子,走進房間,靜靜地鎖上門,把吵架聲隔絕在門外。我嘆了一口氣,拿出我今天拾到的寶物,細細觀摩着,可能是回家的途中太顛簸,那脆弱的楓葉裂了一個小缺口,我連忙取來膠紙把它黏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夾在字典裏,看着字典我不自覺地笑了。 門外的小巷是我最喜歡的地方,那裏是半露天的,樓下種著的橘子樹總是能伸到小巷裏,看著橘子樹隨著秋風搖擺,那裏聽不到父母的吵架聲,只有涼風、我和橘子樹,我很享受這種歲月靜好的感覺,所以總是會蹲在巷子裏呆上半天,直到腿麻了才不慌不忙地回家。不過可能因為秋天的秋風特別舒服,我在秋風的擁抱裏打起瞌睡,腦袋一點一點往下墜。迷迷糊糊間驚醒,又再次找一個舒服的位置睡下。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鄰居傳來淡淡的飯香,他們的孩子也放學了,他們走過我的身邊時,像是看見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厭惡地繞開,大概是因為他們口中的故事吧。 回到家中,還是上演着一往的吵架,不過今天好像更加嚴重,母親激動地把枱面上的杯子扔向父親,父親也不躲開,讓杯子打在他的身體上,母親的力度很大,甚至可以聽見杯子打在父親身上的聲音,「砰」的一聲杯子急速落地,杯子的碎片碎了一地,有些扎進了我光著的小腳板裏。父親看到後,眼睛泛紅,也不管地上的碎片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俯下身子,擔心地看着我,母親看到後冷笑一聲,聲音近乎撕啞般大聲地說道:「現在這麼矜貴,為什麼當初又把他拋下?」不過儘管如此,似乎也還不能減少我母親的怒火,母親轉身看着空無一物的桌子,似乎找不到發洩的東西,便衝進我房間裏拿起我放在桌上的字典,更大力地扔向父親,父親也忍無可忍,不再任由母親的脾氣,隨手地把扔向他的字典打到一邊。字典掉下,夾在裏邊的楓葉也掉了出來,被字典壓碎,分成幾塊。我忽然聽不見父母的吵架聲,連忙快步走去,拾起楓葉的碎片,逃走似的離開了家。 我靜靜地坐在門外的小巷子裏,黃昏時的秋風很溫暖,可夜深的秋風卻特別寒冷刺骨,我就靜靜地坐在巷子裏看着楓葉,母親拖著行李走了出來,淡淡地對我說了抱歉,便匆匆地離開了。手上的楓葉被我捏碎了,指縫間的碎片隨著秋風離開,我攤開手掌,讓握在手心的楓葉的碎片緩緩吹走。